《大慈寺》:他请陀翁说四川话
2025-08-23 19:25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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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慈寺》以陀翁的这部经典作品为蓝本,选取其中一条情节支线,探讨人生的罪与罚问题。这一次他请陀翁说四川话,将话剧的故事背景设置在1930年前后的成都,将原著中关于人性幽微与救赎的灵光碎片,植入成都的街巷肌理,以锦江波涛为叙事底色,用盖碗茶的袅袅热气蒸腾出善恶的道德浓雾。
小说家何大草,1962年生于成都少城,从1994年写完自己的第一篇历史小说开始,他持续写作了30多年,出版了《春山:王维的盛唐与寂灭》《金桃:吴道子,他的世代与风尚》《夜行者:从荆轲到铸剑》《隐武者》《拳》等众多优秀的小说作品。
内容简介
《大慈寺》是一部由何大草创作,令人耳目一新的话剧小说。故事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为蓝本,选取其中一条情节支线,探讨人生的罪与罚问题。作者将背景设置在1930年前后的成都,引入四川方言成分,塑造了一个爱情与荣誉,杀人与赎罪,慈善与惩罚的道德故事。
多年之前,副官李还珠救下了巴蜀富贾朱福田。一来二去,两人结成了忘年之交,李还珠更是成了朱家的常客、贵客,并对朱福田的掌上明珠,女儿朱珠暗生情愫。而他并不知道,朱珠的心早已另有所属——她的表哥陈宝宸 。一场误会,两记耳光。自尊的受辱令两个年轻人卷入了一场生死决斗。但是就在决斗前夜,李还珠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选择。而他的举动,也将再次改变朱福田的命运……
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曾有改编这个小故事的愿望,最终没能跨出迈向戏剧的一步,何大草的创作,也是一百多年后的一种回响。
成都“屋顶上的樱园”主理人熊燕回忆道:
2020年5 月的一个晚上,天气炎热,我们在屋顶上的樱园喝茶。何老师说,他想改编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。我说,很好啊,期待。
事后回想,对我来说,这是个惊喜,但并不意外。在那之前,我们在写作工坊的课堂上听何老师讲过他读的剧本。中学时读过两遍《雷雨》,虽然后来再难找到那种“听惊雷,淋暴雨”的感觉 ,他读话剧剧本的爱好却保持下来。他最喜欢田纳西·威廉斯的《欲望号街车》,复读过很多次。
对于一位以写作为天命的写作者来说,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我只是好奇,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,要怎么改?
据说,何老师当晚回家,在一个巴掌大的纸质笔记本上,写下了话剧的大纲,取名《大慈寺》。大慈寺周边在唐代就是成都商业繁华地带。这些年太古里兴起,古寺繁荣再现……
新书出版后,在成都“屋顶上的樱园”和纽约的重音社书店,读者们举办了《大慈寺》的共读会和剧本朗读会,重音社的主理人钟娜也和何大草连线做了一场隔空对话,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曾有改编这个小故事的愿望,最终没能跨出迈向戏剧的一步,何大草的创作,也是一百多年后的一种回响……
隔空对话《大慈寺》
成都:屋顶上的樱园-纽约:重音社书店
2025.7.29
钟娜:剧本是一个很独特的体裁。有的人写剧本是为了让它能在舞台上演出,有的人写剧本,能在纸上与读者相遇就完成了心愿。何大草老师写剧本时,对它的最终呈现形式是如何设想的呢?
何大草:我是念高中时,从阅读剧本《于无声处》《雷雨》而爱上话剧的。感觉它们比文革中的样板戏、比当时流行的伤痕小说都好看。很多年之后,当我写《大慈寺》时,自然希望它最终能够在舞台上演出,但即使没有,也能单独成为可读性强的好故事。莎士比亚的剧本、契诃夫的剧本,肯定是伟大的、卓越的,但它们可能是专为演出而写的,实话说,读起来不是很带劲。但田纳西·威廉斯的《欲望号街车》《热铁皮屋顶上的猫》,我就读过好多遍,它们比精彩的小说还精彩。譬如在文本上,写到舞台场景,莎剧只有寥寥数字提示。而威廉斯则用简洁而传神的描述,就制造出了强烈的氛围感,让读者如临其境,与人物共鸣共情。
我还看过分别由马龙·白兰度、费雯丽和保罗·纽曼、伊丽莎白·泰勒主演的同名电影(近似于舞台剧),也非常棒。我理想中的剧本,就应该是这样吧。
钟娜:前不久才共读完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,对其中佐西马长老的故事印象犹新。读《大慈寺》时, 大脑会不自觉地将两个文本进行对照,看看哪个剧中哪个人物是以小说中哪个人物为原型,哪些情节在改编过程中保留下来,哪些进行了演绎和变化。创作这个剧本的过程是怎样的呢?是否会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增删哪些人物,或根据情节安排决定好哪些人物的命运走向?改编过程中是否会经历一些类似译者的“戴着镣铐跳舞”的感受?
何大草:我第一次读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时,就被佐西马长老的这个早年故事吸引了,或者说震惊了。同时很惊讶,我所见到的所有关于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的论文、评论、读后感,却几乎都没有谈到这个故事。这些年,约瑟夫·弗兰克的五大卷巨著《陀思妥耶夫斯基》在中国陆续翻译出版,每出一本,我都买来读了。2020年4月,读到第五卷《文学的巅峰》,书中有一段话,说陀翁曾想自己把这个故事改编为剧本,但没能得偿所愿。这个时刻,我升起一个念头,要自己来试试。后来讲给经纪人燕总听,她也给我肯定和鼓励。在接下来的三年中,我反复阅读原作,构思、否定、再构思,做了若干笔记。然后,才坐下来写作。这个写作的过程,和翻译家“戴着镣铐跳舞”的感觉,可能是恰好相反的。翻译家必须忠实于原作,即便原作在结构上、情节上、细节上有不足,也会照着它翻译出来。但我在忠实原作的同时,也会去背叛它,再创作。譬如,我把这个故事中的两个故事,合二为一了,让原作中“神秘的客人”成了被求婚的小姐的父亲,用一条情节线贯穿下来。删去了原作中篇幅很长的议论、独白、说教,只让故事和人物浮出水面,构成谜语的谜面,让读者、观众去写出自己心中的谜底。在人物刻画上,原作中的好几个配角都写得潦草了些,譬如勤务兵阿法纳西,有点像个工具人。我把他改写成范二娃时,增加了许多他的故事和台词,使他成为一个话痨,喋喋不休,又能推动情节和活跃气氛,很能表现四川方言的特色。可以说,《大慈寺》一半的方言趣味,都是范二娃撑起的。范二娃为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的中国化、民国化、四川化,作出了重要的贡献。
钟娜:戏剧的一大特点是只有“现在时”,人物前传、心理活动只能通过讲述和动作传达。把佐西马长老的自述转化成“现在时”的戏剧时,有遇到什么挑战吗?
何大草:的确很有挑战性,尤其是讲述人物前传,或者说人物在讲述往事时,挑战就格外大。我的做法是,要把事情讲清楚,讲准确,但一定要避免让人物一个人独白,要形成对手戏,有问有答、有攻有防,这样才好看,才精彩,避免成为枯燥的独白、为讲述而讲述。细读《欲望号街车》,它给了我许多启发,就是一个人的台词量可以达到多大的篇幅,而不让读者(观众)感觉到乏味。譬如在第六场中,布兰琪向米奇讲述她从前的婚姻悲剧,台词很长,但吸引力也很强。
钟娜:历史背景在这个故事中隐入舞台后部。对不熟悉民国历史的朋友,能不能简单讲讲李还珠等人 所处的时代背景,当时成都正在发生什么样的社会变革?
何大草:我把故事放到民国,把时间推远,和当下拉开距离,是为了争取到更大的创作自由和想象空间。袁庭栋先生在他撰写的《成都街巷志》中写道,辛亥革命后,四川成为全国军阀混战时间最长、次数最多、损失最大的省份,从1913年到1933年间,大小战事470多次,在成都发生的围城之战与巷战共有20多次。《大慈寺》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成都,军阀混战结束了,抗日战争还没有爆发,虽然称不上太平盛世,但社会相对稳定,市民生活比较多姿多彩,古老的城墙、街道、寺院,参天的古树,数不尽的茶馆、酒馆,还有间杂其中的西洋风格的教堂、公馆,色彩斑斓,烟火气十足,生动呈现出成都人享受生活、乐天知命的“主旋律”。种种这些,都构成了《大慈寺》故事的舞台,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强它的戏剧性、观赏性和氛围感。
钟娜:为什么会设计“半边黑”这个人物,并且让他最后以这种形式返场?
何大草:我小时候喜欢听的龙门阵中,经常会出现半边黑这种人物,桀骜不驯,很有力量,善恶难分,亦正亦邪,其人生的起承转合也很有戏剧性。这种人物,对我很有吸引力。在《大慈寺》中写一个半边黑,既算了了一个心愿,也让他把朱福田和李还珠的人生连接了起来。他的扮相、穿着,也受到了川剧变脸的启发,强调视觉的冲击感,强化戏剧性。让半边黑贯穿《大慈寺》始终,也是要刻画出人的多面性,人性的流动性;每个人都可以成佛。借用《百年孤独》中吉普赛人的一句话,略微改动,就是:任何人都有佛性,一切在于如何将它唤醒。
钟娜:在你心中,陈宝宸代表了哪一类人?
何大草:陈宝宸自卑、自负,刻苦、上进,敏感、脆弱,有点像民国时代、城市中长大的凤凰男。他寄人篱下,对姑父、姑母、表妹,是巴结的、讨好的,活得小心翼翼;当然,也有发自内心的体贴和细腻。但在对李还珠的嫉妒、愤怒中,他也敢于置苦心得来的地位、利益于不顾,甚至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,也要为自己找到尊严,并誓死捍卫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逐渐展现出了可敬的一面。但,他始终难以让人感觉到可爱。因为,他的价值观是单一的、直线的,他对人性的理解也是简单的。他不坏,但他的善是有限的、有条件的,是有分别心的。他也有佛性,但直到剧终,他的佛性都还有一大半在沉睡。
钟娜:对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中的人物来说,基督教是其信仰的主要基石,关于“为何要行善”“何以为人”“何为原谅、救赎、爱”等核心概念的讨论,都围绕“上帝是否存在”这个核心问题而展开。在重音社上个月的共读中,我们聊到了俄国人与中国人不同的信仰架构和价值体系。有群友引用辜鸿铭先生对中国人善恶观的一个理解,说,中国人的善是未经思辨的,还没有从孩童的心灵状态中完全走出。在将故事改编为一个中国的、四川的故事时,你是如何构思人物精神力量的来处的呢?
何大草: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,东正教是崇高而又严厉的。托尔斯泰自认为是虔诚、正宗的基督徒,却因为出言不逊,触犯了传统教规,惨遭革除教籍。据说,至今他的后人还在为恢复他的教籍而努力,但尚未成功。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一个虔诚的东正教徒,甚至比托尔斯泰更狂热,他的小说,宗教感弥漫于每一个细节。相比起来,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就淡多了。但,没有宗教信仰,并不等于没有信仰。辜鸿铭先生的话(如果他确实说过),说得很生动,也很俏皮,但也很不准确。所谓善,说朴素一点,就是同情心。在孔子心中,象征贵族生活的马匹,就远没有一个卑微马夫的命重要。孔子讲仁,孟子讲义,影响了中国人两千多年,而且与道教的顺天应命、佛教的慈悲心相互交融,成为中国人用以规范、丈量自己精神世界的“日常化宗教”。中国人通常不提“上帝”,但会说“天”,所谓“人在做、天在看”,承认在人的头顶,有一个绝对的存在。写《大慈寺》,就是揭示日常中的同情、敬畏、宽恕和自我救赎。
钟娜:接着上一个问题,在《大慈寺》中出现了不止一种根植于中国民间的价值体系,比如“佛祖保佑”“天谴”“因果报应”“侠义”。你认为支撑这些说法的精神框架是什么?它又是如何塑造了李还珠的性格、影响了他的人生抉择?
何大草:支撑这个精神框架的,大约有这几根柱子:读书人的著书立说,开馆讲学,通俗小说的流传,说书艺人的传播,茶馆文化的相互影响,以及人们自幼随长辈进庙子烧香磕头等等。对于识字不多、甚或不识字的老百姓来说,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就是他们的《论语》《孟子》,忠义高于忠君,情义高于权谋。在《水浒传》中,忠君是一场悲剧,但义结金兰的兄弟至死不会彼此背叛。在《三国演义》中,最动人的情义发生在对手曹操和关羽之间,他们可以置江山霸图或生命于不顾,给对方以尊严,或留一条生路。这些,对出身于底层军官世家,并在强悍的街头斗殴中长大的李还珠有直接的影响。而他哥哥的虔心向佛,他母亲和保姆之间超越主仆的姐妹情谊,也在他的成长中如影随形、挥之不去。刚强、善良、清白,成为他恪守的做人原则。他应该没认真读过孔孟,但他的人生抉择,却做到了“威武不能屈、富贵不能淫”,“仁者爱人”,“己所不欲、勿施于人”。
钟娜:故事的最后,李还珠和范二娃的结局是半开放的,与佐西马长老的人生路径并不相同。这样设计的用意是什么?
何大草:在陀翁的原著中,佐西马长老的早年经历是由他本人在暮年时回顾的,都是“过去时”。长老的身份,是确定的,他已修炼成为神职人员中的圣者。而在《大慈寺》中,则改为了“现在时”,大致相当于第三人称视角的小说,大幕落下之时,李还珠的归宿仍具有不确定性。两记耳光促成了他的顿悟,唤醒了他的佛性,然而他的余生,依然可以有多样的选择。当“出家人”,成为佐西马长老那样的大和尚,似乎是顺理成章的。但他也可以做一个“在家和尚”,在日常中渡人渡己,也享受人间烟火的温度。总而言之,他是年轻人,他值得去体会更多的悲欢离合。
作者 / 何安安
编辑 /李阳
校对/ 张彦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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